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庭院中,暖意氤氲。92岁的大理州大理市双廊镇伙山村村民王秉秀坐在院子里专心作画,她手上沾染的油彩,与枯瘦的指节形成鲜明对比。

王秉秀在“农民画社”创作油画,她是村里第一个尝试创作油画的老人。郝亚鑫 摄
王秉秀的“调色盘”,是一把吃饭用的铁勺——勺柄锈迹斑斑,勺心盛着几抹饱满、流动的色彩。她举起这把“调色盘”自豪地说:“我画了100多幅画了,一幅画最高能卖8万块钱呢。”

“农民画社”的奶奶们用铁勺作调色盘。曾永会 摄
而在10多年前,王秉秀还在为生活发愁。
2012年,王秉秀揣着忐忑,敲开了“新村民”沈见华的家门——来自上海的艺术家沈见华带着家人在伙山村定居,王秉秀听说他见多识广,想求他帮忙办低保。可沈见华了解情况后发现,她并不符合办理低保的条件。
“可我的生活实在困难。”见王秉秀抹泪,沈见华的心也揪了起来,随即冒出一个念头:“我教您画画,今后靠手艺谋生。”王秉秀连连摆手:“我没读过书,连名字都不会写,哪里会画画呢?”“您会做刺绣,把绣布上的功夫搬到画布上,道理是相通的。”沈见华鼓励她。

王秉秀拿着印有自己油画的文创水杯。郝亚鑫 摄
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王秉秀拿起了画笔。第一堂课上,沈见华没给她设规矩,只让她画“最熟悉的东西”。她坐在画板前想了很久,最终俯身,把屋前那片每天都要穿行的树林,一笔一画“搬”到了纸上。树皮的纹路、树叶的光影,都是她看了几十年的模样,不用刻意琢磨,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纸上。
这幅带着泥土气息的画,在沈见华的帮助下竟卖出了2000多元。看到自己的作品获得了认可,王秉秀心里乐开了花。

伙山村的奶奶们在“农民画社”创作油画。郝亚鑫 摄
消息传开,村里的奶奶们纷纷动心。68岁的王淑和攥着衣角问:“我这么老了还学画画,不是像牵老牛上树一样难吗?”沈见华笑着说:“慢慢牵,总能牵上去。”
就这样,二十多位奶奶聚到了一起,“农民画社”热热闹闹地成立了,社员平均年龄超过七十岁,她们带着好奇、期待,走进了这个崭新的世界。沈见华说:“绘画不仅能让这些农村老人的晚年生活多一些色彩、多一点快乐,也能让她们靠自己的双手,画出价值、画出尊严。”而这,也正是他创办画社的初心。

“农民画社”的奶奶手持铁勺“调色盘”作画。曾永会 摄
面对这群特殊的“老学生”,沈见华采用“不教而教”的法子:不灌理论、不设框架,只顺着她们的生活经验引导。有人画不好曼陀罗花,他就摘下一朵花,让阳光把影子投在墙上,让她照着影子画;有人不知如何下笔,他便让大家用泥土捏牛羊、用剪刀剪花草,从熟悉的事物里找灵感。

一双布满皱纹的手在画油画。郝亚鑫 摄
52岁的李艳丽是画社里最年轻的成员,入社第一天,沈见华让她画鸡,她暗喜:“家里养着鸡,肯定没问题。”可一提笔,她却想不起鸡的模样,画得怪极了。“去写生!”在沈见华的指点下,她揣着画板扎进树林,一边追鸡一边画,七八只灵动的鸡跃然纸上。
“乡土就是最好的素材库。”李艳丽说。十余年来,她们结伴写生,鸡足山的云雾、宾川的葡萄串、巍宝山赶街的热闹,都成了画布上的风景。但更多时候,她们提笔就能作画,一辈子的乡土记忆,足以提供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——
王淑和把童年记忆里的乡村校园搬上画布,矮墙、老槐树、课间嬉戏的孩子,满是岁月的温软;王秉秀笔下的庙会,锣鼓喧天、人头攒动,连糖画摊前孩子的馋样都栩栩如生;张畅应画村民上山放牛羊的场景,山间的风仿佛从笔墨间吹出来;赵新莲则偏爱画洱海捕鱼,夕阳下的渔船、满舱的鱼虾,尽是生活的殷实……每一幅画里,都藏着她们自己的人生故事。

位于大理洱海边的伙山村“农民画社”。郝亚鑫 摄
日子久了,奶奶们画出了自己的风格:王秉秀用色浓烈如刺绣,赵新莲绘山水气势恢宏,李艳丽画山间小景雅致灵动。她们还借鉴白族彩绘,翻遍山野收集30多种颜色的泥土,研磨成粉调成颜料,画出的“泥土画”满是苍山的质朴气息。
对老人们来说,画画不仅是热爱,也是生计——一幅画能卖数千到数万元,让她们的日子过得既踏实又体面。

伙山村的奶奶们在“农民画社”合影。郝亚鑫 摄
画笔不仅改变了她们的生活,更带她们走出了大山。
十多年来,在沈见华的带领下,奶奶们到北京、上海、深圳等地办画展。藏在大山深处的艺术走进大众视野,她们的人生也增添了许多“第一次”:第一次走出云南、第一次坐飞机……身为老党员的王秉秀在天安门前见证国旗升起,得偿夙愿。

中午时分,伙山村的奶奶们在“农民画社”吃饭,她们一起创作油画、一起吃饭。郝亚鑫 摄
如今,看过都市繁华的奶奶们,依旧守着伙山村的画社小院。她们一起铺纸研墨,一起生火做饭,一起在田间写生。“以前觉得老了就没用了,现在每天画画、和姐妹们一起说笑,感觉回到了18岁。”王秉秀笑着说,笔尖在画纸上落下,又一朵带着苍山气息的花,慢慢绽放开来。(记者 曾永会)




